您好，先感謝你給我十分鐘時間。我叫陳國安，同事和朋友也稱呼我阿安，很普遍的名字吧？都沒關係，我只是七百萬分之一個小市民，沒有黨政背景、沒有高官親屬，只有一筆永遠還不清的學費，和一舊沒完沒了的薛西弗斯石頭。
從前聽人說香港貧者愈貧，富者貧富，天真的我不信邪，希望以知識跨越樓層，帶爸媽跳出貧困。無奈，低成本的學習環境沒法達到效果，先沒有一輛平治送進名校、後沒有一張張支票支付補習天皇、連新書簿也沒法負擔，每星期給數學老師罰站。更莫說能像其他同學一樣，把來女生，周末到外消費。看著人家拉著妞兒的纖手，我深信，只要努力讀書，將來的桃花定能湧如泉水，而且，我不是那些介意處女膜的男生。
幸運的，是萬水千山，憑著己力考上大學，入讀城市大學的市場營銷系。還記得那天收到學校寄來的通知信，我哭了。除了印證努力是能兌現之外，還看見未來的憧憬！我從私樓步出，撐起西裝樣子神氣，還有一輛私家汽車代步上班，這度曙光可是犧牲了破處的青春烈火來換取的入場券。(雖然我不是介意處女膜的人)
不幸的，是我家父母雖是草根，卻一生勞碌勤奮，收入剛剛超過學生資助處的入息審查，該死的高不成低不就，學費資助雖落空，大學仍須升讀，走頭無路唯有當上政府的債仔，展開馬拉松式的負資產人生。雖比高利貨便宜一點，政府還是每年加息，向我們放數。
說實，一年只有半年課的大學生活，學到的只是如何有效地在年宵競投魚蛋檔賺來零用錢。十餘萬的學費，轉眼回頭一場空，為逃過「應屆畢業生免問」的求職生涯，我跟隨大伙兒坐著籠車，被學校賣到大財團當實習生，一個月三千元，為期半年。
半年後，經理說我表現不錯，晉升我為市場助理 (Marketing Assistant)，這名字是我踏出社會第一個職銜，當時的我很高興，努力又再一次兌現，升職加薪，月薪調至六千五百元。赤貧的半年間，我消瘦了七磅多，今天終能有餐飽飯吃。
第一天掛著市場助理的名銜上班，經理把我跟另一位市場助理編成一組，以後一起共事，處理部門的文書工作，例如到銀行入數、整理客戶文件夾、把資料輸入電腦、替各同事跟進外賣下午茶的記帳等，工作瑣碎沒關係，重點是這位拍檔是香港專業教育學院的廣屆畢業生，這是令我一直耿耿於懷的事。這樣的話，我幹麼要花三年讀大學？幹麼負上十餘萬的負資產，憑著這位拍檔阿誠，我已確認這三年的付出是付諸流水。
皇天不負有心人，路遙知馬力，半年不夠，艾大的拍檔辭退了，兩年後我由市場助理晉升為高級市場助理，再由高級市場助理晉升為市場部副主任，三年又三年，最後由市場副主任晉升為市場主任。媽媽每次跟鄰居閒聊，也一臉欣慰說：「我個仔好叻，響間大公司做D咩市場主任架！」媽媽殊不知道，我公司的市場部主任其實有十二個，副主任反而只有六個。
在官多兵少的情況下，升職根本不是一件悅事，朝九晚七，只會變成朝九晚十。當我終於理解這個邏輯後，才發現自己真正長大。在這間公司打混了八年多的一天，突然想起一件事，就是市場主任一職會是我的極限。因為高級市場部主任只有兩個，而上面的市場部副經理、經理和總經理只有一個，總經理不退辭，經理一職不會變，副經理也不會變，高級主任也不會變，每個人也不會變鬥長命，總經理一天還活著，整個情況也不會變，就算高級主任一職終於懸空，自問在這十二位主任當中，不是最得寵的一個。
相信，每天朝九晚十，每一分鐘給高級主任侵犯一次，每一天給副經理通櫃一次、每一星期給經理強姦一次、每一個月給總經理親自調教一次的一萬一千元月薪，會是我超支完成的回報。扣除每三個月還政府三千元的學費借貸、四千元家用、一千五百六十元車費、七百八十元午餐費用、二千元的危疾保險供款，我還有一千六百六十元剩餘。家境清貧，必須未雨綢繆，我會再收起一千元作儲備應急。然後，拿著六百六十元的消費零錢，我接受了貧者愈貧的命運。如果二零一二年是末日，我會在市場部主任的職銜中完成人生。遺憾還未能帶父母上樓、還未擺脫G2000的廉價西裝、還未買得起一輛私家車，更未交上一個女朋友。
昨天，我在百德新街巧遇八年前跟我一起當市場助理的拍檔阿誠，他正坐在一輛馬莎拉蒂內，等著名店內的太太購物，他一見我，興奮地從跑車步出，撐起西裝樣子神氣。本想只閒聊幾句，得知他七年半前辭退後，跟朋友北上開發電子零件生意，賺來第一桶金，就由這桶金說到拆資上市、合伙再賣殼、然後環遊世界、在瑞士進修金融管理時認識了這位太太……只消十分鐘的時間，他的日藉太太拿著一袋又一袋Max Mara步出，給他一個擁吻，然後上車。阿誠給我一張咭片說：「阿安，搵日出黎飲茶丫！」關上門，Granturismo一聲：「贏哂哂哂哂哂哂哂哂哂哂哂哂」就絕塵而去。我花上兩千多字跟你訴說這十年坎坷，他只用上十分鐘時間分享葡萄經歷，教我的心如何不酸溜溜？
關於我名字的由來，是爸爸希望國家平安、天下太平，他以低調的形式為國家禱一個福，於是，我也安守本份，秉承爸爸低調的作風。然後，我看著這位舊拍檔的咭片，他名字原來叫劉天成。並非我一直認為的「阿誠」，真正的阿誠，其實是我。
轉自: 小姓奴 大世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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